192 流水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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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所谓的一个月的新收集训在大半月的干活中结束了,干活,在里面叫做“生存技能培训”。朱大有一次大课教育的时候说道:“你们为什么犯罪?犯罪的根源之一就是,你们中的大部分人,缺乏最基本的生存技能,也就是没有一技之长。在这里面,我们对你们进行改造的手段之一就是培养你们的最基本的劳动技能!不要一提起劳改犯三个字就只想到劳动改造!在这里,我们教会你缝纫机技术、制作加工各种帽子的技术,几年下来,你们就都是熟练的缝纫工人了,只要你们愿意,这附近的好多服装鞋帽加工厂都愿意接受你们,因为你们是熟练技工,你们是在专政的高压下练出来的手艺,要比外面那些缝纫工人的技术好得多!”

    新收结束后,我们这个组就已经正式开始成为一个工段了。王胜当工段长,洪大宝当上了烫工,就是负责熨烫帽顶,赵大军当上了架子工,常力负责拼帽顶,其他人拼片,我被列为小机动,组长是大机动。小机动是干最简单的活的岗位,我们接到第一批加工任务是李明牌的旅游帽,我负责装订帽子里侧的小商标。

    也就是一个小白签搭在帽子里侧用缝纫机打个来回针就行了,用车间里面老犯人的话讲,这是个“栓块大饼子,狗都能干”的活!

    可是,一天要干出来两千个,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八点,一天十四个小时,去掉当中午饭的半个小时,要干满十三个半小时,平均一个小时我大概要干出来一百五十个左右,也就是一分钟两个还多。这个活要是给一个老犯人,他会开心死,但是我恰恰不大会弄那个来回针,也就是回车的技术,我无法娴熟地驾驭我面前的这台该死的机器,把小标签跟里侧的帽檐捏在一起,压在缝纫机的压脚下面,脚下踩下去,同时右手要迅速拍打一下机器上右边的一个回车档片,这机器就会瞬间倒转,左手顺其自然地放松扶着一点就好了。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我无论如何也不行!特么的,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不行,总是脚上和手上配合不好。王胜过来,看了满头大汗的我说道:“你去厕所抽根烟去!”我起身,他坐在我的位置,几乎看都不看,一脚一个,一分钟最少十几个,我有些看傻眼了,他看着我说道:“快去吧,老张中在上岗台,那里正好有牌子,你回来我去。”

    我连忙走到上岗台拿了一个牌子去了厕所,小北京看到我去厕所,他也跟了进来,我俩在角落里蹲下,小北京掏出来一包三五说道:“来,抽我的!”

    我的眼睛一亮,说道:“哇噻!三五耶!这个也能买到!”我赶紧如获至宝地接过来,掏出打火机先给他点了,打火机也是师傅带进来的,一条烟送一支打火机,我上次两条烟,尚魏就给了我两个打火机,我给了常力一个,同时也给了他一盒烟,他万分感谢,我对他说,兄弟,在这里面,有我的,就有你的。

    小北京说:“这个贵啊!两张‘纸头’一条,大统那里有,昨天进料,带了一箱进来,分给了三队。一队一些,咱们四队留了十条,你要我可以带你找大统,今晚回去的时候,但是‘纸头’你自己准备好。”

    我说:“行!特么的,这才叫烟呐!两百一条我也要!对了,这个抽水多少啊?”

    “大统做的是生意,他就不抽了,他一百五来的,已经赚五十块一条,你就给我一盒就行了。”看来这小北京就是靠这抽头混烟抽的。已经有老犯人提醒我,别跟小北京走得太近,这小子太坏!可是我一想到刚刚来到四队的时候,两眼一抹黑,是人家尚魏第一个给咱烟抽的,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再说,他对南方人是很坏,但是他对北方人好,这就够了。

    我抽完烟从厕所出来,王胜已经给我干出来一大堆了,我在底下塞了一根烟给他,他说:“你就慢慢弄吧,等下我会来再帮你干!”

    这组长真好!其实是烟好!他是个三无,根本不可能有“纸头”,老犯人都说他是“巴头”组长。我看着前面架子工赵大军熟练地上着架子,他上好一个就扔下来一个,我这里就是最后一到工序,他一会就给我堆了一大堆。

    我抬头冲他说道:“大军,你丫慢点不行吗,这又给我堆起来了!”

    他笑笑道:“生子,俺也没辙呀,你看看前面包帽遮的宋刚和拼帽顶的常力,两个人堆俺一个,俺也不能让他们堆得太高呀!”

    我小声说道:“大军,你去厕所蹲会儿吧,来,给你一个。”

    赵大军终究经不起香烟的吸引,从架子上下来,为啥叫架子工?就是因为把帽遮跟帽顶装到一起的这个机器很高,劳作者必须坐在比凳子高出一截的架子上。

    我偷偷给了他一支烟,对他说:“多呆一会再回来。”这样我的压力会小一些,一旦队长巡视看到流水线在哪个环节有积压,也会毫不客气地架上电警棍的。

    这缝纫机我是无论如何搞不定了,第二天一开工,我自己跑到上岗台,这天是中队的老大,李中当班。

    我喊了声报告,在他旁边蹲下,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李中,我有事情找你。”我蹲在地上,抬头看着他,他一点也没当我的存在,我被无视了。

    我只好加重语气道:“李中!我干不了车工,那个缝纫机,我实在不行,我宁愿干烫工!”

    李中还是没有看我一眼,他扭头对旁边的赵队长说道:“去把二工段的王胜给我叫来!”

    很快王胜跑步到了上岗台前在我身边蹲下,让我来找李中就是王胜的主意,他说表面上看李中很严厉,但是李中不会象蔡中那样乱来,所以,这种事,找李中说好一点。

    “王胜,安排何生做烫工!去吧!”李中眼睛盯着前面的车间中埋头苦干的犯人们。

    王胜拉了下我的衣角,我们两个返回了二工段的生产线。王胜对我说道:“把你的剪刀交给我,来,到这边,我给你找个电熨斗,你就先烫拼片的接口,看到吧,把这条缝压平就行了,注意别烫焦了,这个拼片要供上拼帽顶的,那个大宝,你就烫帽顶,你们两个烫就可以快一些了。”

    我看着眼前的一大堆拼片,心里想:特么的,干啥都不容易,可是要想从这里出去,还真是件比较困难的事情,我在寻找和等待一个很模糊的机会,说不清楚,我就是固执地觉得,我能出去,在看守所,就已经逃出去过一次,尽管那是安排好的。

    我突然有了想法,“安排好”,对,必须的有接应啊,可是,我去哪里找我的外援呐?我必须给外面能真正帮我的什么人写封信,通过那个地下航线,送出去,然后,再通过邮包,把我需要的东西送进来,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把手枪!

    好几天,我一直陷在我的不切实际的想法里面,有些固执,有些钻牛犄角尖。

    我非常喜欢烫工这个劳役,并且干得得心应手,我往往坐在那里等活干,弄得拼片的宋刚满头大汗也供不上我,闲下来我就帮大宝烫帽顶,这个大宝有些弱智的,干活有股子傻力气,这烫工是个体力活,手里的电熨斗有七八斤重,动作要准要快,右手持电熨斗,左手迅速扒开接缝的头,右手将电熨斗的顶尖推进去,左手同时离开,“刷!”的一下就烫了过去。

    一下一个,我被滚烫的电熨斗烤的火热,汗珠子掉到电熨斗上,发出“刺啦”的声音,一道白气上去就不见了。

    这里面的野猫很多,记得刚刚进来的那天,我好像看到一只大猫,从监房的窗户里面跑出去。一天,王胜神秘兮兮地端着一个大不锈钢杯子过来,对我说:“把电熨斗翻过来,平面向上。”

    我疑惑地照做了,他草上岗台方向看看,老张中已经趴在上面睡着了。他将不锈钢杯子坐在上面,杯子盖着盖子,我并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我用两个熨斗的铁架托支住电熨斗,把那个不锈钢杯子靠在墙边。

    王胜说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吗?”

    我摇头,他说:“里面是好东西,我加了一些大蒜、辣酱和盐。”

    我听得口水差点流了出来,伸手就去抓杯子的盖子,王胜一把拉住我道:“先别,等它开锅!”

    这时我才明白,这个电熨斗还有这个作用!很快就开锅了,王胜让我把销头拔了,等着,过了一会缸子里面不开了,再搥上,很快又开了,再拔下去,如此反复几次,我闻到了浓浓的香!

    “好了!”他说,就抓了一把废料,把滚烫的不锈钢杯子拿下来,蹲下,放到地上,靠墙放着,让我继续烫拼片,他说:“别急,凉一会再吃!”

    后来就蹲下,王胜掏出来一把小调羹,打开的杯盖,里面黑红的一缸子看上去就很有食浴的,他用调羹挖起一块送到我的嘴边,我毫不犹豫地张口咬住咀嚼起来,很辣很香,但是我突然觉得这肯定不是猪的,我咽下去问道:“这是啥?”

    “猫!”王胜笑了答道。

    我差点吐了出来,连忙说:“你把猫杀了?”

    王胜道:“我们几个组长在分料间杀了一只大猫,嘿嘿,俺就分了这点,来再吃一块!”

    我说:“不行,这个不行,你还是自己吃吧!”

    大宝蹲了过来道:“组长,啥好吃的,给俺来一块!”

    我起身帮他们昌毛(放哨),车间里面依旧是一片嘈杂和忙碌,上岗台前老张中和三队过来的一个队长在说着什么,没有人注意到,在我们这个二工段的角落里,有人在偷偷地吃着猫。

    事实上,我们什么都吃,从那一次以后,我也开始喜欢上了吃猫,这里的野猫真多,他们靠偷吃我们的大帐活着,有一天收工回来,我看到我的内务箱一塌糊涂,两包火腿肠散乱地丢在地上,已经少了一大半。

    王胜说:“这是野猫干的!野猫最喜欢吃火腿肠了,以后你得把火腿肠藏好。”

    我说:“算了,还是全部加工掉吧。”我在开大帐的时候也开了两把大的不锈钢杯子,其中一个用来泡方便面,另一只装自制的副食,这都是王胜教我的,用一瓶老干妈辣酱倒进去,再把一包火腿肠用调羹切成小块倒进去,再用大蒜,王胜从炊场要来的大蒜,也用调羹切碎拌进去,还可以把开大帐开来的榨菜也拌进去,这样一大缸子酱菜,就可以极大地改善和调剂我们吃牢饭的胃口,在里面,吃,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老犯人常说:“吃官司、吃官司!关键就是个吃!蹲几年深牢大狱下来,身体不能垮掉,要坚持到活着出去的那一天。

    我们的夜值班犯,那个老马,病得很厉害,谁也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眼看着人就消瘦了下去,有一天晚上,他瘦骨伶仃地来我们中队值最后一个夜班,他趴在我们监房的窗口,掀开布帘跟我们道别。

    他说:“我现在最想干的事,就是想吃一个烧鸡!嘿嘿,明天俺就出去了,俺保外就医了。”

    可是,第二天晚上收工回来,夜值班顺子告诉我们,老马在中午死了,死在了老残队的牢房里……

    我突然觉得心口很堵,我掏出烟来,递给顺子一支,我问他:“那老马,他临死前吃上烧鸡了吗?”

    顺子叹了口气道:“哪里去给他弄烧鸡呦……”

    我的眼角留下了一滴泪水,没有人察觉,我低头坐在后面默默地吸烟,那天晚上,我一个人破天荒地抽了一包烟!

    王胜骂我:“你小子真他妈的没出息!你还是嫩啊,这里面死的人多了,这里是监狱!不死人倒是奇怪了,习惯了就好了,俺告诉你们,就这个监房,在你们来的前两个月,还死了一个!自杀的,那小子也是干活不行,老是挨骂挨打,实在受不了,就用白天在车间偷藏的一根钢针,划开了手腕,他把自己的手捂在被子里,第二天一早发现的时候,被子都湿透了!”

    王胜的话,听得我们毛骨悚然!常力急忙问道:“组长,那家伙睡哪张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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