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图穷匕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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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间，魏远志饿得晕头转向从办公室出来，没找到裴醒，也没打听出来他去了哪里，知道他向来任务重，每天得到处走，只好自己找个地方对付两口。
苏军要撤走，我们的大部队已整装待命，好消息源源不断传来，他脚步轻快，根本没留意身后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紧随不放。
一辆出租车从他身后飞驰而来，慢下来的时候车门随之打开，子弹打在车后。
他慌忙跳进车内，车迅速消失在街头。
“怎么回事！”他惊恐地拍在司机的肩膀。
杨小七一回头，满脸都是泪。
“对不起。”他只说了三个字，继续玩命一般朝着刘家沟开。
魏远志心里咯噔一声，感觉整个人坠入无尽深渊。
深夜，刘家沟一片宁静，一场密密编织的大网已经布下，只等最后收网了。
仿佛一切回到原点，这一次，裴玉珏没有假手他人。
没有完全的把握，他不会走这一步棋，如同他以往这么多年的经验。
他步步为营，屡战屡胜，从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小子成为裴半城，他现在的目标是东北王，照着计划来说，这同样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的计划如此完美，魏山岳是唯一的例外，让他束手束脚多年。
好在今天晚上一切都将得到解决，跟他作对的，不服从他的，今天以后全都会消失不见。
干完这一票，他明天一早就要去长春请兵，在苏军撤走后抢夺哈尔滨，铲除胡麦麦和城外这些共产党军队。
如果裴醒是代价的话，这个代价也算值得。
郝三黑的老巢在刘家沟一栋两层的破烂小楼，裴家以前没能成功拿下开赌场的地方，竟然被郝三黑暗中抢了下来，尽管两人为敌多年，裴玉珏也不得不佩服刘三黑的本事。
他设想过无数种铲草除根的方法，甚至想一把火烧光刘家沟，最终所有的方法都因为郝三黑的神出鬼没而推翻。
这一次，他用日本人留下来的弹药库为诱饵，把孙猴子诱出来绑上，也就不怕郝三黑不来。
“裴九，你这个牲口！放你爷爷下来！”
孙猴子着了他的道，又恨又悔，吊在房梁上也不肯老实，挣扎不休。
枪声响起，一粒子弹擦着他头皮飞过去，孙猴子满脸都是血，倒是真的老实下来。
屋顶掉下什么东西，不知道是打下来的还是谁碰掉下来，屋内顿时一片沉寂，每个人都屏住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什么都没有发生，裴玉珏忍不住了，冷笑道：“郝老弟，别躲了，出来吧。”
无人回应。
暗影中的某一处，郝三黑目光炯炯，笑容冷峻。
一个枪口慢慢从他身侧升起，对准声音的来处。
“郝三黑，我早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死！”裴玉珏丝毫没有当枪靶的自知之明，慢慢坐下来，手里的枪啪嗒一声放在桌上。
无人回应。
郝三黑耳朵一动，辨出枪所在的位置，同时他也能感觉得到，裴玉珏手里还有另一把枪。
不仅是他手里有枪，只要他有任何动静，周围就会冒出无数的枪，无数的子弹，把他打成筛子。
这是他对裴九爷的认识，裴九爷不出马则已，一旦出马，那就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推出他的亲哥来挡住杀人骂名，利用自己的亲儿子挡住汉奸的骂名。
甚至杀了自己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
差点将他女儿琥珀卖去妓院，差点干掉他的儿子魏远志。
最后的最后，他甚至杀了自己的亲儿子和儿媳。
谁挡了他的道，谁迟早是死尸。
他想要谁的钱，谁也迟早是死尸。
这样的人，不该活在这个世上，所以他郝三黑一定要亲眼看着他死，决不能死在他前头……
孙猴子不知道感觉到了什么，仰着脸嚎叫，“郝三黑，你个狗日的，你今天要是让他活着出这个门，你就是我孙子！”
柴房里高高一堆柴火后，杨小七微微动了动，魏远志死死捂住他的嘴。
杨小七很快冷静下来，盯着裴玉珏声音的位置，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
裴玉珏声音飘飘忽忽，在空旷的屋内响起。
“别人都不是我的对手，能跟我打对台戏，坏我的好事，全哈尔滨找不出几个，其中就有你郝三黑。”
“魏远志一连串的小动作我都看在眼里，后面有高人指点，我看着他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我一直在查这个人，没想到是个死人，不过，我也知道凭你的本事，不会这么容易死。”
“我应该早点想到你郝三黑，也不至于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好在现在找到你也不晚……”
……
“你说对吗，我的郝兄弟？”
“你不会放过我，就像我不会放过你一样，为了我们这友情，真是值得喝一杯。”
随着一阵汩汩的倒酒声，酒香突然充盈了整个屋子，裴玉珏竟真的找出酒和酒杯，在桌上倒起来。
“郝兄弟，你其实不用躲着我，说来说去，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并没有把你当敌人……我眼里有杨战虎，有哈尔滨几个大老板，你没在我眼里，就算你跟我闹一闹，我还是挺愿意放过你……”
“你要为我所用，你就是我的朋友，要不能为我所用……”裴玉珏笑起来，“你知道的那点秘密算不了什么。”
一根绳索摇晃而过，郝三黑抓着绳索飞扑下来，一边连续射击，孙猴子头顶的绳子被打断，跌落在地，摔得闷叫出声，随即就地一滚，还没站起来，只听乱枪响起，郝三黑连人带绳索坠落在地。
坐着喝酒的裴九爷被打成筛子，而真正的裴九爷从门外走进来。
郝三黑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千算万算，算错了一步。
裴九爷不但是个老师，还是个戏子，唱得一出很好的双簧。
几个人冲上前，把孙猴子再度捆上，将奄奄一息的郝三黑拖到裴玉珏面前。
裴玉珏蹲下来和郝三黑照了个面，露出笑容，“果然是你！”
郝三黑冷笑道：“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我不会这么容易死，你干儿子也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砰地一声，裴玉珏又当胸补了一枪，郝三黑终于倒毙，嘴角还有一抹诡异的笑容。
随着他的枪声，孙猴子惨叫一声，手一扬，屋内顿时一片明亮。
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裴玉珏和众手下扑倒在地。
这回才真的是黄雀在后。
胡麦麦双枪在手，一脚踹开门，冲着裴玉珏等人的方向连续射击，魏远志和杨小七从里面爬出来，疯狂射出复仇的子弹。
她的身后，张盛誉率领战士们将刘家沟里里外外所有埋伏一扫而光，飞扑而来。
孙猴子爬过来捡起郝三黑的枪，发出一声声怒吼，将所有子弹打在裴玉珏胸口。
曲线街杨家洋房对于魏老爷子来说是一个噩梦，他没有来过，也不想来。
如今站在这里，这辈子大概也差不离了吧。
魏老爷子环顾四周，慢慢回头。
裴六爷站在暗影里，叼着一根雪茄，整个人被烟雾裹住，辨不清面容。
魏老爷子轻轻咳嗽一声，裴六爷像是受了惊吓，猛地抬头。
透过重重烟雾，和老人锐利的目光对接。
裴六爷略有闪避，最后吸入烟雾，咳嗽几声，到底没能避开。
“小六，带上钱，带上你的两个女人，赶紧跑吧。”
裴六爷张了张嘴，露出似哭似笑的诡异表情。
“现在跑还能保住你们的命，小六，我活了一辈子，不愿意看你们死在我前头……”
魏老爷子没能说完，因为裴六爷手里多了一把枪，枪口对准他的胸口。
“后面来吧。”魏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停住，坦然把背脊亮给他。
裴六爷两行泪流下来，手也开始颤抖。
这个背脊，并不够宽阔，不够强健，可他记得的。
他爹死得早，娘一直病歪歪的，是这个背脊扛着他们两兄弟，风里来雪里去，有一口没一口，不论条件多么困难，始终不曾放手。
一直扛到他们长大。
枪慢慢垂落下来，在光影里突兀竖立，又消失无踪。
魏老爷子拄着拐杖看着窗外，平静地一直等着这一粒子弹。
从黑夜等到黎明。
清晨，杨小七把魏老爷子送回魏家大院，天冬疯狂跑来，冲着杨小七拳头高举。
魏老爷子抓住他的手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冲着他颓然摇头，眼前一黑，倒在他肩膀。
杨小七冲着天冬苦笑一声，转身走了。
魏老爷子一转眼又老了许多，整个人脱了筋骨一般，软绵绵地缩成一团，靠着一层大棉衣挂在椅子上，不至于瘫在地面。
天冬终于等回了魏远志和胡麦麦，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边在两人身边转着圈，一边把两人引到房间里。
魏老爷子竭力睁了睁眼睛，用颤抖的声音道：“我梦见……梦见他爸爸提了一盏灯，把琥珀和裴醒接走了。”
天冬赔笑道：“爷爷，您病糊涂啦，我姐和姐夫正忙着呢。”
魏远志垂着头，踉跄一步靠在墙上。
胡麦麦两行泪流下来，“老爷子，妹妹和妹夫跟您说了什么没？”
天冬笑容僵在脸上。
“说……说……”
天冬一个踉跄退到墙角，捂着脸蹲了下来。
“小两口手拉着手……都……都挺开心，让我保重身体……”
魏老爷子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咳嗽，泪如泉涌。
“我喜欢琥珀，从小就喜欢，我一直想救她。”杨小七笑容惨淡，“我姐我救不了，琥珀我也救不了，我大概真是个废物。”
胡麦麦没有安慰他。
此刻谁也安慰不了他，甚至她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孙猴子给郝三黑立了一块碑。
郝三黑的仇人太多了，欠的债也太多了，所以上面没有写他的名字，只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郝松江。
他不愿承认的这个名字，最终还是写上了。
裴玉珏算无遗策，勾绘出一网打尽的美丽蓝图。
他只算错了一件事。
世上真的有不带任何杂质，可以互相为之而死的父子情。
他从来没有尝过的父子情。
三天后，裴六爷的尸体在城外被人发现。他带着两个姨太太逃跑，没想到两人都吓破了胆子，生怕步顾林林母女后尘，来个先下手为强。
三个女人来到裴家都是守活寡，都是苦命，并没有什么争宠互害的想法，裴冰冰算是大家的女儿，大家还想着裴家一手养大她，好歹能网开一面，要了杨家的钱，不会要她的命。
她们都错了，裴冰冰死状太惨，这是两人心头抹不去的阴影。
顾林林要跟杨战虎逃亡，两人都是知道的并且积极促成的，她们都没想到顾林林早就不想活了，只想保杨战虎一条命。
女人还是太天真，杨战虎有郝三黑协助，给自己安排了退路，顾林林帮裴家做了一次杀人的诱饵，却早已无路可走了。
两个女人将裴六爷抛尸荒野，从此改名换姓，消失在人海。
胡麦麦带人回到魏家大院，挖开天冬房间的地面，从里面掏出一个黑箱子，箱子里是驳壳枪。
再挖，里面还有一箱轻机枪。
再挖，是几箱重机枪。
宫间夫人和宫间美子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们用了两代人，费尽心机追踪算计，想要的东西近在咫尺。
胡麦麦低声道：“我们要做好欢迎的准备，同时把中苏友好协会作为巷战的据点。”
众人满脸严肃，连连点头。
“这是哈尔滨的最后一战，大家千万要挺住！”
“是！”众人齐声回应。
武器全部起出用卡车搬走，胡麦麦和魏远志都感觉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顿时轻松下来。
走出家门，魏远志悄然伸出手，又握了握拳，将牵手的冲动忍了回去。
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拽住他，张开手，带着几分激动和他十指相扣。
魏远志抿了抿嘴，竭力让这个笑看起来不那么灿烂刺眼。
胡麦麦一转眼就红透了脸，两人牵着手走向霞光铺满的大街。
街上热闹非凡，魏远志和胡麦麦穿过人潮，穿过炮仗雨，来到曲线街杨家洋房。
这么多年，他一直惧怕这个地方，满街欢呼声告诉他，他再也不用怕了。
魏远志拉着胡麦麦一步步走上楼，摸索着父亲和裴醒琥珀曾经留下的印记。
郝三黑的话久久回响在他的耳畔。
我做了一辈子的坏事，应该是你们的仇人。
而我的命是你爷爷救的，我的妻儿，是你爹省出口粮养下来的。
你娘间接因我而死，你爹直接因我而死，我真的对不住你们。
你看，又一个春天来了，松花江开江了，又是半江水半江寒冰。
这是我在人世的最后一个春天。
这乱世啊，跟现在的江流一样，冰棱滔滔，横冲直撞，每个人都毫无抵抗之力。
入水无痕，也不值得惦记。
我熬了一辈子，总觉得能有个头……
然而我看不到了。
我相信你们能看到，不，能做到。
这些人被严密监视，在我们眼里等同于死人，你们完全可以抛开他们不管，去过安稳日子，你们没有。
你们也可以攀附日本人和裴家，开赌场做生意，飞黄腾达，你们还是没有。
你们在烂泥里滚一身，用泥浆做保护，守望相助，坚持至今。
你们都是鬼夫子。
鬼夫子不是一个人。
是一支孤军。
1946年4月26日，哈尔滨市各界代表130人联名电吁东北人民自卫军（前身是东北抗日联军）迅速进驻，中共北满分局为此决定立即进军哈尔滨。
4月26日欢送苏联红军回国。
4月28日，城外的民主联军发动进攻，在前进途中，只在南岗和道外个别地方遇到小股敌人抵抗和暗枪射击，并迅速将其歼灭，顺利推进。
大卡车载着战士们驶入市区，大家一片欢腾。
哈尔滨解放了！
1946年5月3日，哈尔滨市人民政府成立。
当年6月，中共中央东北局、东北民主联军总司令部及其附属机关全部迁驻哈尔滨市，在此后两年多的时间里，哈尔滨一直是东北地区党政军领导机关所在地，是东北解放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支援东北和全国解放战争的重要后方基地，哈尔滨人民为全国解放做出了重要贡献。
第二十六章完
午饭时间，魏远志饿得晕头转向从办公室出来，没找到裴醒，也没打听出来他去了哪里，知道他向来任务重，每天得到处走，只好自己找个地方对付两口。
苏军要撤走，我们的大部队已整装待命，好消息源源不断传来，他脚步轻快，根本没留意身后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紧随不放。
一辆出租车从他身后飞驰而来，慢下来的时候车门随之打开，子弹打在车后。
他慌忙跳进车内，车迅速消失在街头。
“怎么回事！”他惊恐地拍在司机的肩膀。
杨小七一回头，满脸都是泪。
“对不起。”他只说了三个字，继续玩命一般朝着刘家沟开。
魏远志心里咯噔一声，感觉整个人坠入无尽深渊。
深夜，刘家沟一片宁静，一场密密编织的大网已经布下，只等最后收网了。
仿佛一切回到原点，这一次，裴玉珏没有假手他人。
没有完全的把握，他不会走这一步棋，如同他以往这么多年的经验。
他步步为营，屡战屡胜，从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小子成为裴半城，他现在的目标是东北王，照着计划来说，这同样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的计划如此完美，魏山岳是唯一的例外，让他束手束脚多年。
好在今天晚上一切都将得到解决，跟他作对的，不服从他的，今天以后全都会消失不见。
干完这一票，他明天一早就要去长春请兵，在苏军撤走后抢夺哈尔滨，铲除胡麦麦和城外这些共产党军队。
如果裴醒是代价的话，这个代价也算值得。
郝三黑的老巢在刘家沟一栋两层的破烂小楼，裴家以前没能成功拿下开赌场的地方，竟然被郝三黑暗中抢了下来，尽管两人为敌多年，裴玉珏也不得不佩服刘三黑的本事。
他设想过无数种铲草除根的方法，甚至想一把火烧光刘家沟，最终所有的方法都因为郝三黑的神出鬼没而推翻。
这一次，他用日本人留下来的弹药库为诱饵，把孙猴子诱出来绑上，也就不怕郝三黑不来。
“裴九，你这个牲口！放你爷爷下来！”
孙猴子着了他的道，又恨又悔，吊在房梁上也不肯老实，挣扎不休。
枪声响起，一粒子弹擦着他头皮飞过去，孙猴子满脸都是血，倒是真的老实下来。
屋顶掉下什么东西，不知道是打下来的还是谁碰掉下来，屋内顿时一片沉寂，每个人都屏住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什么都没有发生，裴玉珏忍不住了，冷笑道：“郝老弟，别躲了，出来吧。”
无人回应。
暗影中的某一处，郝三黑目光炯炯，笑容冷峻。
一个枪口慢慢从他身侧升起，对准声音的来处。
“郝三黑，我早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死！”裴玉珏丝毫没有当枪靶的自知之明，慢慢坐下来，手里的枪啪嗒一声放在桌上。
无人回应。
郝三黑耳朵一动，辨出枪所在的位置，同时他也能感觉得到，裴玉珏手里还有另一把枪。
不仅是他手里有枪，只要他有任何动静，周围就会冒出无数的枪，无数的子弹，把他打成筛子。
这是他对裴九爷的认识，裴九爷不出马则已，一旦出马，那就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推出他的亲哥来挡住杀人骂名，利用自己的亲儿子挡住汉奸的骂名。
甚至杀了自己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
差点将他女儿琥珀卖去妓院，差点干掉他的儿子魏远志。
最后的最后，他甚至杀了自己的亲儿子和儿媳。
谁挡了他的道，谁迟早是死尸。
他想要谁的钱，谁也迟早是死尸。
这样的人，不该活在这个世上，所以他郝三黑一定要亲眼看着他死，决不能死在他前头……
孙猴子不知道感觉到了什么，仰着脸嚎叫，“郝三黑，你个狗日的，你今天要是让他活着出这个门，你就是我孙子！”
柴房里高高一堆柴火后，杨小七微微动了动，魏远志死死捂住他的嘴。
杨小七很快冷静下来，盯着裴玉珏声音的位置，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
裴玉珏声音飘飘忽忽，在空旷的屋内响起。
“别人都不是我的对手，能跟我打对台戏，坏我的好事，全哈尔滨找不出几个，其中就有你郝三黑。”
“魏远志一连串的小动作我都看在眼里，后面有高人指点，我看着他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我一直在查这个人，没想到是个死人，不过，我也知道凭你的本事，不会这么容易死。”
“我应该早点想到你郝三黑，也不至于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好在现在找到你也不晚……”
……
“你说对吗，我的郝兄弟？”
“你不会放过我，就像我不会放过你一样，为了我们这友情，真是值得喝一杯。”
随着一阵汩汩的倒酒声，酒香突然充盈了整个屋子，裴玉珏竟真的找出酒和酒杯，在桌上倒起来。
“郝兄弟，你其实不用躲着我，说来说去，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并没有把你当敌人……我眼里有杨战虎，有哈尔滨几个大老板，你没在我眼里，就算你跟我闹一闹，我还是挺愿意放过你……”
“你要为我所用，你就是我的朋友，要不能为我所用……”裴玉珏笑起来，“你知道的那点秘密算不了什么。”
一根绳索摇晃而过，郝三黑抓着绳索飞扑下来，一边连续射击，孙猴子头顶的绳子被打断，跌落在地，摔得闷叫出声，随即就地一滚，还没站起来，只听乱枪响起，郝三黑连人带绳索坠落在地。
坐着喝酒的裴九爷被打成筛子，而真正的裴九爷从门外走进来。
郝三黑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千算万算，算错了一步。
裴九爷不但是个老师，还是个戏子，唱得一出很好的双簧。
几个人冲上前，把孙猴子再度捆上，将奄奄一息的郝三黑拖到裴玉珏面前。
裴玉珏蹲下来和郝三黑照了个面，露出笑容，“果然是你！”
郝三黑冷笑道：“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我不会这么容易死，你干儿子也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砰地一声，裴玉珏又当胸补了一枪，郝三黑终于倒毙，嘴角还有一抹诡异的笑容。
随着他的枪声，孙猴子惨叫一声，手一扬，屋内顿时一片明亮。
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裴玉珏和众手下扑倒在地。
这回才真的是黄雀在后。
胡麦麦双枪在手，一脚踹开门，冲着裴玉珏等人的方向连续射击，魏远志和杨小七从里面爬出来，疯狂射出复仇的子弹。
她的身后，张盛誉率领战士们将刘家沟里里外外所有埋伏一扫而光，飞扑而来。
孙猴子爬过来捡起郝三黑的枪，发出一声声怒吼，将所有子弹打在裴玉珏胸口。
曲线街杨家洋房对于魏老爷子来说是一个噩梦，他没有来过，也不想来。
如今站在这里，这辈子大概也差不离了吧。
魏老爷子环顾四周，慢慢回头。
裴六爷站在暗影里，叼着一根雪茄，整个人被烟雾裹住，辨不清面容。
魏老爷子轻轻咳嗽一声，裴六爷像是受了惊吓，猛地抬头。
透过重重烟雾，和老人锐利的目光对接。
裴六爷略有闪避，最后吸入烟雾，咳嗽几声，到底没能避开。
“小六，带上钱，带上你的两个女人，赶紧跑吧。”
裴六爷张了张嘴，露出似哭似笑的诡异表情。
“现在跑还能保住你们的命，小六，我活了一辈子，不愿意看你们死在我前头……”
魏老爷子没能说完，因为裴六爷手里多了一把枪，枪口对准他的胸口。
“后面来吧。”魏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停住，坦然把背脊亮给他。
裴六爷两行泪流下来，手也开始颤抖。
这个背脊，并不够宽阔，不够强健，可他记得的。
他爹死得早，娘一直病歪歪的，是这个背脊扛着他们两兄弟，风里来雪里去，有一口没一口，不论条件多么困难，始终不曾放手。
一直扛到他们长大。
枪慢慢垂落下来，在光影里突兀竖立，又消失无踪。
魏老爷子拄着拐杖看着窗外，平静地一直等着这一粒子弹。
从黑夜等到黎明。
清晨，杨小七把魏老爷子送回魏家大院，天冬疯狂跑来，冲着杨小七拳头高举。
魏老爷子抓住他的手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冲着他颓然摇头，眼前一黑，倒在他肩膀。
杨小七冲着天冬苦笑一声，转身走了。
魏老爷子一转眼又老了许多，整个人脱了筋骨一般，软绵绵地缩成一团，靠着一层大棉衣挂在椅子上，不至于瘫在地面。
天冬终于等回了魏远志和胡麦麦，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边在两人身边转着圈，一边把两人引到房间里。
魏老爷子竭力睁了睁眼睛，用颤抖的声音道：“我梦见……梦见他爸爸提了一盏灯，把琥珀和裴醒接走了。”
天冬赔笑道：“爷爷，您病糊涂啦，我姐和姐夫正忙着呢。”
魏远志垂着头，踉跄一步靠在墙上。
胡麦麦两行泪流下来，“老爷子，妹妹和妹夫跟您说了什么没？”
天冬笑容僵在脸上。
“说……说……”
天冬一个踉跄退到墙角，捂着脸蹲了下来。
“小两口手拉着手……都……都挺开心，让我保重身体……”
魏老爷子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咳嗽，泪如泉涌。
“我喜欢琥珀，从小就喜欢，我一直想救她。”杨小七笑容惨淡，“我姐我救不了，琥珀我也救不了，我大概真是个废物。”
胡麦麦没有安慰他。
此刻谁也安慰不了他，甚至她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孙猴子给郝三黑立了一块碑。
郝三黑的仇人太多了，欠的债也太多了，所以上面没有写他的名字，只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郝松江。
他不愿承认的这个名字，最终还是写上了。
裴玉珏算无遗策，勾绘出一网打尽的美丽蓝图。
他只算错了一件事。
世上真的有不带任何杂质，可以互相为之而死的父子情。
他从来没有尝过的父子情。
三天后，裴六爷的尸体在城外被人发现。他带着两个姨太太逃跑，没想到两人都吓破了胆子，生怕步顾林林母女后尘，来个先下手为强。
三个女人来到裴家都是守活寡，都是苦命，并没有什么争宠互害的想法，裴冰冰算是大家的女儿，大家还想着裴家一手养大她，好歹能网开一面，要了杨家的钱，不会要她的命。
她们都错了，裴冰冰死状太惨，这是两人心头抹不去的阴影。
顾林林要跟杨战虎逃亡，两人都是知道的并且积极促成的，她们都没想到顾林林早就不想活了，只想保杨战虎一条命。
女人还是太天真，杨战虎有郝三黑协助，给自己安排了退路，顾林林帮裴家做了一次杀人的诱饵，却早已无路可走了。
两个女人将裴六爷抛尸荒野，从此改名换姓，消失在人海。
胡麦麦带人回到魏家大院，挖开天冬房间的地面，从里面掏出一个黑箱子，箱子里是驳壳枪。
再挖，里面还有一箱轻机枪。
再挖，是几箱重机枪。
宫间夫人和宫间美子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们用了两代人，费尽心机追踪算计，想要的东西近在咫尺。
胡麦麦低声道：“我们要做好欢迎的准备，同时把中苏友好协会作为巷战的据点。”
众人满脸严肃，连连点头。
“这是哈尔滨的最后一战，大家千万要挺住！”
“是！”众人齐声回应。
武器全部起出用卡车搬走，胡麦麦和魏远志都感觉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顿时轻松下来。
走出家门，魏远志悄然伸出手，又握了握拳，将牵手的冲动忍了回去。
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拽住他，张开手，带着几分激动和他十指相扣。
魏远志抿了抿嘴，竭力让这个笑看起来不那么灿烂刺眼。
胡麦麦一转眼就红透了脸，两人牵着手走向霞光铺满的大街。
街上热闹非凡，魏远志和胡麦麦穿过人潮，穿过炮仗雨，来到曲线街杨家洋房。
这么多年，他一直惧怕这个地方，满街欢呼声告诉他，他再也不用怕了。
魏远志拉着胡麦麦一步步走上楼，摸索着父亲和裴醒琥珀曾经留下的印记。
郝三黑的话久久回响在他的耳畔。
我做了一辈子的坏事，应该是你们的仇人。
而我的命是你爷爷救的，我的妻儿，是你爹省出口粮养下来的。
你娘间接因我而死，你爹直接因我而死，我真的对不住你们。
你看，又一个春天来了，松花江开江了，又是半江水半江寒冰。
这是我在人世的最后一个春天。
这乱世啊，跟现在的江流一样，冰棱滔滔，横冲直撞，每个人都毫无抵抗之力。
入水无痕，也不值得惦记。
我熬了一辈子，总觉得能有个头……
然而我看不到了。
我相信你们能看到，不，能做到。
这些人被严密监视，在我们眼里等同于死人，你们完全可以抛开他们不管，去过安稳日子，你们没有。
你们也可以攀附日本人和裴家，开赌场做生意，飞黄腾达，你们还是没有。
你们在烂泥里滚一身，用泥浆做保护，守望相助，坚持至今。
你们都是鬼夫子。
鬼夫子不是一个人。
是一支孤军。
1946年4月26日，哈尔滨市各界代表130人联名电吁东北人民自卫军（前身是东北抗日联军）迅速进驻，中共北满分局为此决定立即进军哈尔滨。
4月26日欢送苏联红军回国。
4月28日，城外的民主联军发动进攻，在前进途中，只在南岗和道外个别地方遇到小股敌人抵抗和暗枪射击，并迅速将其歼灭，顺利推进。
大卡车载着战士们驶入市区，大家一片欢腾。
哈尔滨解放了！
1946年5月3日，哈尔滨市人民政府成立。
当年6月，中共中央东北局、东北民主联军总司令部及其附属机关全部迁驻哈尔滨市，在此后两年多的时间里，哈尔滨一直是东北地区党政军领导机关所在地，是东北解放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支援东北和全国解放战争的重要后方基地，哈尔滨人民为全国解放做出了重要贡献。
第二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