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不安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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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理论上用引擎也可以调整飞行方向，不过风险很大。”刘洋继续解释。
“用引擎怎么飞？我虽然不懂里面专业的东西，但是至少我知道飞机调整方向是翅膀上那一排叶片。”我皱起眉头问。
“其实很简单，调整飞机左右两翼的引擎输出功率就可以了！”刘洋像老师解答难题一样，轻松应对。
直到这时，刘老师的脸色才稍微放松一点。
“调整功率。你是说……一边力大一边力小，就可以改变方向。就像船在大海中扬帆一样？”
刘老师继续开讲：“不过这比水手操纵风帆难多了。我们假设现在飞机因为HYDRO漏完，方向舵和升降舵失灵，只能靠引擎调整航向。那么，驾驶的机师要非常小心调整引擎功率，如果速度输出过快，在没有升降舵和方向舵辅助的情况下，飞机很可能会一不小心进入蛇形盘旋。到那时候，我们就彻底完了。”
“蛇形盘旋是什么意思？”
刘洋拎起手指，朝下螺旋转圈。“就是这样，你有没有看过汤姆克鲁斯的《壮志凌云》里面F-14失事那段镜头？那就是蛇形盘旋。如果发生在客机身上，大概真的可以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天旋地转了。”
“现在飞平稳了，不会出现你说的蛇形盘旋了吧？”
“现在看是平稳了，却不知道会不会再出现状况呢？不过我想可能性比较大的是机师终于掌握了节奏和技巧，所以，飞行恢复正常了。”刘洋顿了一下，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尽管如此，如果真的是HYDRO泄露的话。我们还能降落吗……”
夏衣走过来，递过来一条毛毯。“盖上吧，好好休息一下。”我一愣，站起身，小声说：“你过来干嘛，飞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抖起来，快回去。”
夏衣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不要害怕，你要相信，我们能安全回家。我们再次一起去看树海。”
“夏衣。”我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角湿润了。
“放心吧，我们一会去看树海，去小巷里吃汤粉，再次一起在街头漫步。”我抵着她的额头，碰着她秀挺的鼻尖。
“你答应的。我们要一起去哦。”夏衣小声说。
“嗯，一起去。”
多年以后，回忆起那天，后悔很多事，但是唯一庆幸的，是没让她跟刘洋换位置，让她坐我身边。
多年以后，在我记忆里，在我的梦里，在我的心里。总是挥之不去，那天，她留给我的微笑，她额头的温度，鼻尖微微的触感。
送夏衣回到座位后，我回来坐下，刘洋还在望着窗外一言不发。突然皱起眉头，抱着双手，低头沉思状，自言自语说：“飞机不能降落怎么办？”
我拍了拍他，问：“刘洋，你说飞机不能在跑道上降落？”
“如果作用油都漏完飞机没有足够的油压打开减速装置和滑轮刹车。情况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不能减速调整姿势，直接冲出跑道。”刘洋惨淡一笑。
“迫降在海上呢？”
“海上？”
“不可以吗？在海面可以增加减速的作用，也不用担心火灾问题。”
“你看。”
刘洋指着窗外。
机舱外，夜色降临。月光下的云海带着别样的美感，云层灰暗中又透着浅浅易见的白色。
“有什么？”我问。
“夜晚。在夜晚的海面上迫降，一片漆黑，机师无法判断海面的情况，弄不好一头扎到海里，再加上升降舵和方向舵无法操控，机师根本不能保证飞机以平稳的姿势安全迫降。而且……现在飞机无法减速，如果海面上的风浪再大一点，一排排浪尖就像一排排锐利的刀片一样。迫降角度不对，飞机会被切成一段一段。后果和在跑道上迫降没什么区别……”
“那怎么办？难道要等死吗？”我压低声音问。
“我不知道！”刘洋茫然地摇头。
真的好希望，刘洋的话只是危言耸听。我再回头看着夏衣，她似乎感到我在看她，同样抬起头看着我，微微一笑。
每当看见她笑容，紧张不安的心，不知不觉平复许多。
这时候，两侧机舱沸腾起来，靠窗的人纷纷往窗外看去，不少人都在大声议论着，指着窗外。
窗外有什么？
我挤着刘洋伸头去看。
机舱窗外，正飞着一架战斗机，周身深灰色调，机身上的清晰可见。
“东山空军？”我脱口而出。
“对！没错！他们来了！”刘洋很激动。
“看上去像F-16。”我眯着眼睛仔细观察。
“是IDF经国号，F-16的东山山寨版。1988年完成原型机，1992年开始服役。有着不俗的空战能力，在90年代初期对解放军空军是巨大的威胁。不过，到现在，是昨日黄花了。”刘洋在旁解释。
“想不到你还是军事迷。”
“当然了！我也是军用飞机爱好研究会副会长！”刘洋洋洋得意的说。
“……”
机舱另一边的乘客和这边同样情景。大概最少有两架东山空军的战斗机在我们这架客机两侧护航。
战斗机来了，多少让许多紧张的人心情为之一松。
客机上的小孩不断向战斗机招手和欢叫。因为距离近，我甚至能看清战斗机的驾驶员也在招手打招呼。
如果这是平常，大概会是一个愉快的飞行经历吧。
可是，现在。对许多人来说，只是平添一点点安慰罢了。
东山空军的两架战斗机前来护航，说明我们正在往回飞。我开始隐隐担心，要是回到东山，不就是重新羊入虎口吗？
而战斗机的到来没有让机上的乘客高兴多久。很快，乘客之间很有见解的成年人们并没有年轻人和小孩般的激动，反而把更多的议论纷纷转化为各种担忧的猜测。
有人按捺不住，终于站起来在机舱里叫唤。我不知道他在嚷着什么日语，也没有心思去问正趴过隔壁的人饶有兴致观赏战斗机的刘洋。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鼓噪起来。虽然听不懂，但是我大概可以猜出他们想说什么——他们要答案，飞机故障的答案，以及生还的希望。
空姐们对乘客的好言安抚已经迫近极限。是该有人出来解释一下。可是，如果真的像刘洋说的那样。我想还不如不要说。因为刘洋的设想，是生还率极低的结果。
“奇怪，为什么战斗机的驾驶员不断朝后面看。”刘洋自言自语。
“看什么？”我凑过去问。
“我不知道另外那一架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仔细看了下。驾驶员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飞机后面，或者再稍微往上一点。”
“后面……稍微往上一点？尾翼？”
“上面是垂直尾翼，两边是水平尾翼。他们好像看的是垂直尾翼。”刘洋皱紧眉头，不太确信。
“垂直尾翼有什么事吗？”
“垂翼……对了！”刘洋全身猛的一震，座位位置上瞪着我看。
“怎么了？”
“HYDRO都集中在垂直尾翼的位置！难道是尾翼出了问题才出现HYDRO泄漏的情况？”刘洋眉头紧锁，像是在自问自答。
PM 19:05
“可是尾翼要是出问题，那我们怎么还能那么平安无事地飞在天上。”我问。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按理说，垂直尾翼是飞机的航向平稳、稳定和操纵作用。如果垂直尾翼故障或者……断裂，飞机很可能早就进入蛇形盘旋。也许……是这架飞机的机师技术操控好？”刘洋抱着双手，歪着脑袋，深深陷入到自己的疑惑当中。
这时候，飞机的广播响了。我又听见那个叫伊藤的机长的声音。他说了很长，有不少人听到中间就哗然大叫起来，甚至有女人哭腔喊叫。
刘洋听了后，重重叹气。
等伊藤机长说完日语，乘务长再用中文说了一遍：“各位旅客，我是机长伊藤。很抱歉，现在由我来告知各位现在本机的状况。我们的飞机由于垂直尾翼断裂坠落，造成用于操控飞机的运作油泄漏，经过我们的努力，飞机只能保持返回东山的航向，但是我们无法安全降落在机场上。经过与地面中心的联络和对策研究，最终决定为了旅客们的安全，我们准备在一小时后，迫降在东山高雄港外海。请配合机组乘员为大家准备迫降准备和相应措施。非常抱歉。”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这是现实啊……
残酷，像下面的海水一样冰冷。
我的心在恐惧，在惊慌的跳动。
每个人都和我一样。
我走到夏衣跟前半跪下，看着她。看着她，我的心会平静少许。她小声问我：“你脸色为什么这么苍白？”
“我好怕。”我低声说，声音颤抖。
我并不强大，我也怕死。
PM 19:13
“我也害怕。”夏衣说。
“我不想死。”我把头枕在她的腿上。
“谁都会害怕，谁都会怕死。”
“那我们该怎么办？”
“静静等待，相信我们会活着回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给自己信心，坚强地活着”
“可是……”
她伸出手，抚着我的头发，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轻声说：“不要感到害怕，会过去的，会好的。”
一刹那间，我回想起，这个感觉，这句话似曾相识。
是……
那天晚上，夏衣在海岸城市被绑架的那天晚上，在宾馆的客房里，细声安慰着慌乱紧张的我。
那天……
她从床边站起来，走过来伸手抚着我的肩膀，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触碰我的额头，嘴边轻声细语：“不要感到害怕，会过去的，会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话，想咒语一样，让我的心，顿时平静。
……
此时此刻，我的心，同样平静了许多。
“大不了，来生再见。”夏衣调皮一笑。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开玩笑的了！”
“这可不能……”话还没说完，夏衣就吻上我嘴，许久。
时间，仿佛静止了。
当她分开后，轻轻一笑：“这是对你的鼓励，不要害怕！”
“是。”我突然发觉此时的我，像个孩子一样。
“先生，飞机马上就要迫降了，请您回去坐好，谢谢。”常盘明日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我身后。
“夏衣，我跟我同座的说声，让你来跟我一起坐吧。”我说。
“不了，这时候，我觉得他不会愿意换位置的。而且，坐这里挺好的。”她说。
“可是……”
“好啦，回去吧，等下着陆后再好好聊天吧。”她抿嘴轻轻一笑。
“那，我先回去了。”我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
“じゃ！”她冲我微笑地说了一句日语。
我愣一下，似曾听过。那是再见，在日语里，是很快再相见的再见。
PM 19:19
我刚回到座位上坐定，飞机上的空姐们就开始穿梭在走道上，拿着小布袋，收起乘客的手表和耳环等饰物，还要求女乘客们脱掉丝袜和高跟鞋。
“这是为什么？”我问刘洋。
“是安全规则。飞机迫降在海上后，会放下充气滑梯，如果有尖锐物会划破充气滑梯。脱下丝袜是防止发生火灾吸附在乘客皮肤上造成二次伤害……”刘洋很认真的解释。
过了一会后，空姐们开始帮助乘客们穿上救生衣。在机舱里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位空姐在演示如何打开救生衣，座椅上的电视屏幕也在播放如何从充气滑梯上逃生，在海面上如何应急等等。
“准备了这么多，可是，飞机如何安全降落在海面上？”刘洋眉头紧锁地看着窗外。
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夜空。
只有天上高悬的明月，将天空的浮云隐约显映在眼前。空军的战斗机像只安静的海鸟，静静陪伴着我们。
飞机在慢慢下降高度。
PM 19:31
飞机的高度不断下降，已经到可以向下俯瞰大海的高度。可是，在黑夜里，什么都看不到。借着月光，也许可以看见那条黑色的海岸线。
窗外的战斗机闪着红绿的航灯，静静陪伴在旁飞行，没有一丝躁动。让人看久了，不知不觉间多了几许奇特的安逸感。
机舱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不安和恐惧在每个人脸上浮动。属于各自不同的神的信徒们开始向自己信仰的神默默祈祷。
“我不会游泳。”刘洋说。
“我也不会。”我暗自叹气。生长在海岸城市，却不会游泳。原本没什么想法，可是到此时，才后悔莫及。
“算了，能不能安全降落还得另说了。飞机无法打开扰流板，不能减速的飞机直接划在海面上……算了！不想了！”刘洋捂住头。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有多好……”我淡淡地自言自语。
“我也希望。”刘洋跟着说。
广播响起了日语的声音，很快，就转成中文：“您好，乘客们，距离迫降还有二十分钟左右，请不要打开手机和其他电子设备，以影响本机对外联系和迫降的安全。谢谢！”
刘洋慌慌张张一个人在那说废话不停，旁边的日本人和中国人都在祈祷。
还有20多分钟。命运的审判就要到来了。
PM 19:35
现在飞机应该快进入高雄外海了，应该有信号了吧？拿出手机，信号一点都没有。我尝试着发一条短信，结果，发送失败。
无意间，我翻到了徐茜的电话。
徐茜。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充满着对她的亏欠。我关了手机。回头看看夏衣，她也看着我，对我露出自信的笑容，我点点头，坐回位置，闭上眼，静静等待，命运来临的那一刻。
PM 19:38
就算闭上眼，也无法让自己的心情舒缓，只让自己在不断紧张。闭上眼，反而深切地感受到飞机高度的下降。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往下带。
越往下，越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
如果在平常，飞机的降落，对许多害怕飞行的人来说是一种安慰。
可是现在，谁都不想将降落。哪怕是在天上飞一辈子。
头上的指示灯响了，是安全指示灯。
刘洋在我旁边轻声说了一句：“陈卓，如果能活下来。我请你喝酒，请你吃神户牛肉，请你吃最贵的寿司，请你去新宿歌舞伎町玩一星期……”
我不禁一笑，说：“好了！活下来再说吧。如果活下来，我再也敢不坐飞机了。”
PM 19:42
PM 19:43
如果活下去，一切的一切，还是不变。
变的，只是对活着，对所爱的人，更加珍惜。
广播又响了。机长的日语说过后，机舱里响起一片轻轻的欢呼声，一些人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
怎么回事？
很快。
乘务长翻译的中文广播来了：“乘客们，我们即将在十五分钟后迫降海面。由于高雄港海面上已是黑夜，能见度几乎为零，为本机迫降带来很大的困难。但是，东山海军和海巡署在海面上用信号灯为我们铺设了一条指引本机降落的临时‘海上机场’，乘客们！我们并不孤独啊！”
我们并不孤独啊。
有人哭了，老人和妇女抹着眼泪哽咽。更有人大声哭泣。
生还的希望又再次增加。
“原来是这样……”刘洋发呆地看着窗外，又回头过来说，“用水中信号弹在海面上铺设一条类似机场跑道指示灯的海上降落通道。这样，机师就可以看清海面的情况安全降落，也不用稀里糊涂地一头扎进海水里。”
“大家都在努力，不只是我们想活着。所有人都在尽全力帮助我们，让我们活下来。”我看着窗外那架静静陪伴的战斗机。
“但是，但是，海面的情况怎样，那些浪还是很危险的，机体腹部能承受的住吗？”
“那就听天由命吧。”我说。
此刻，我再次回过头，看着夏衣。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给我安心的笑容。
PM 19:49
“还有十分钟就降落了。”刘洋看了下表。
“那是高雄吗？”我指着窗外有点灯光的海岸线。
飞机的高度很低了。
“应该是吧？我们快进入高雄港的外海了。”刘洋也不确定。
机舱里有人又起了喧哗。是战斗机飞走了，机身一侧，向上空飞走。告别了陪伴许久的战斗机，每个人心中突然有种失去依托的害怕。
机舱里响起安全带指示灯。
空姐们再次来到机舱走道上，为我们作最后的迫降时自我保护的示范。
“……请把双手放在前排座椅上，头低下！前排的乘客，请低下头双手抱腿！请低下头……”
PM 19:55
我看到机场外飞快掠过的海面上有亮着航灯的船只，是海上保安厅和海上自卫队的军舰。
机舱里传来剧烈的震动声。
机舱广播又响了。
是机长的说话：“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安全降落，我请大家好好喝一杯！”
我不禁一笑，最后的紧张慢慢消失。
机舱里的所有乘客纷纷把手按在前方的座椅上，把头低下。我和大家一样，穿着救生衣，做好了防迫降冲击的准备。
时间再倒数。
飞机还没有贴上海面。
还在海面上空几米，或十几米飞行。
短短的时间里，却是如此漫长。
PM 19:59
“在理论上用引擎也可以调整飞行方向，不过风险很大。”刘洋继续解释。
“用引擎怎么飞？我虽然不懂里面专业的东西，但是至少我知道飞机调整方向是翅膀上那一排叶片。”我皱起眉头问。
“其实很简单，调整飞机左右两翼的引擎输出功率就可以了！”刘洋像老师解答难题一样，轻松应对。
直到这时，刘老师的脸色才稍微放松一点。
“调整功率。你是说……一边力大一边力小，就可以改变方向。就像船在大海中扬帆一样？”
刘老师继续开讲：“不过这比水手操纵风帆难多了。我们假设现在飞机因为HYDRO漏完，方向舵和升降舵失灵，只能靠引擎调整航向。那么，驾驶的机师要非常小心调整引擎功率，如果速度输出过快，在没有升降舵和方向舵辅助的情况下，飞机很可能会一不小心进入蛇形盘旋。到那时候，我们就彻底完了。”
“蛇形盘旋是什么意思？”
刘洋拎起手指，朝下螺旋转圈。“就是这样，你有没有看过汤姆克鲁斯的《壮志凌云》里面F-14失事那段镜头？那就是蛇形盘旋。如果发生在客机身上，大概真的可以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天旋地转了。”
“现在飞平稳了，不会出现你说的蛇形盘旋了吧？”
“现在看是平稳了，却不知道会不会再出现状况呢？不过我想可能性比较大的是机师终于掌握了节奏和技巧，所以，飞行恢复正常了。”刘洋顿了一下，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尽管如此，如果真的是HYDRO泄露的话。我们还能降落吗……”
夏衣走过来，递过来一条毛毯。“盖上吧，好好休息一下。”我一愣，站起身，小声说：“你过来干嘛，飞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抖起来，快回去。”
夏衣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不要害怕，你要相信，我们能安全回家。我们再次一起去看树海。”
“夏衣。”我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角湿润了。
“放心吧，我们一会去看树海，去小巷里吃汤粉，再次一起在街头漫步。”我抵着她的额头，碰着她秀挺的鼻尖。
“你答应的。我们要一起去哦。”夏衣小声说。
“嗯，一起去。”
多年以后，回忆起那天，后悔很多事，但是唯一庆幸的，是没让她跟刘洋换位置，让她坐我身边。
多年以后，在我记忆里，在我的梦里，在我的心里。总是挥之不去，那天，她留给我的微笑，她额头的温度，鼻尖微微的触感。
送夏衣回到座位后，我回来坐下，刘洋还在望着窗外一言不发。突然皱起眉头，抱着双手，低头沉思状，自言自语说：“飞机不能降落怎么办？”
我拍了拍他，问：“刘洋，你说飞机不能在跑道上降落？”
“如果作用油都漏完飞机没有足够的油压打开减速装置和滑轮刹车。情况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不能减速调整姿势，直接冲出跑道。”刘洋惨淡一笑。
“迫降在海上呢？”
“海上？”
“不可以吗？在海面可以增加减速的作用，也不用担心火灾问题。”
“你看。”
刘洋指着窗外。
机舱外，夜色降临。月光下的云海带着别样的美感，云层灰暗中又透着浅浅易见的白色。
“有什么？”我问。
“夜晚。在夜晚的海面上迫降，一片漆黑，机师无法判断海面的情况，弄不好一头扎到海里，再加上升降舵和方向舵无法操控，机师根本不能保证飞机以平稳的姿势安全迫降。而且……现在飞机无法减速，如果海面上的风浪再大一点，一排排浪尖就像一排排锐利的刀片一样。迫降角度不对，飞机会被切成一段一段。后果和在跑道上迫降没什么区别……”
“那怎么办？难道要等死吗？”我压低声音问。
“我不知道！”刘洋茫然地摇头。
真的好希望，刘洋的话只是危言耸听。我再回头看着夏衣，她似乎感到我在看她，同样抬起头看着我，微微一笑。
每当看见她笑容，紧张不安的心，不知不觉平复许多。
这时候，两侧机舱沸腾起来，靠窗的人纷纷往窗外看去，不少人都在大声议论着，指着窗外。
窗外有什么？
我挤着刘洋伸头去看。
机舱窗外，正飞着一架战斗机，周身深灰色调，机身上的清晰可见。
“东山空军？”我脱口而出。
“对！没错！他们来了！”刘洋很激动。
“看上去像F-16。”我眯着眼睛仔细观察。
“是IDF经国号，F-16的东山山寨版。1988年完成原型机，1992年开始服役。有着不俗的空战能力，在90年代初期对解放军空军是巨大的威胁。不过，到现在，是昨日黄花了。”刘洋在旁解释。
“想不到你还是军事迷。”
“当然了！我也是军用飞机爱好研究会副会长！”刘洋洋洋得意的说。
“……”
机舱另一边的乘客和这边同样情景。大概最少有两架东山空军的战斗机在我们这架客机两侧护航。
战斗机来了，多少让许多紧张的人心情为之一松。
客机上的小孩不断向战斗机招手和欢叫。因为距离近，我甚至能看清战斗机的驾驶员也在招手打招呼。
如果这是平常，大概会是一个愉快的飞行经历吧。
可是，现在。对许多人来说，只是平添一点点安慰罢了。
东山空军的两架战斗机前来护航，说明我们正在往回飞。我开始隐隐担心，要是回到东山，不就是重新羊入虎口吗？
而战斗机的到来没有让机上的乘客高兴多久。很快，乘客之间很有见解的成年人们并没有年轻人和小孩般的激动，反而把更多的议论纷纷转化为各种担忧的猜测。
有人按捺不住，终于站起来在机舱里叫唤。我不知道他在嚷着什么日语，也没有心思去问正趴过隔壁的人饶有兴致观赏战斗机的刘洋。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鼓噪起来。虽然听不懂，但是我大概可以猜出他们想说什么——他们要答案，飞机故障的答案，以及生还的希望。
空姐们对乘客的好言安抚已经迫近极限。是该有人出来解释一下。可是，如果真的像刘洋说的那样。我想还不如不要说。因为刘洋的设想，是生还率极低的结果。
“奇怪，为什么战斗机的驾驶员不断朝后面看。”刘洋自言自语。
“看什么？”我凑过去问。
“我不知道另外那一架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仔细看了下。驾驶员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飞机后面，或者再稍微往上一点。”
“后面……稍微往上一点？尾翼？”
“上面是垂直尾翼，两边是水平尾翼。他们好像看的是垂直尾翼。”刘洋皱紧眉头，不太确信。
“垂直尾翼有什么事吗？”
“垂翼……对了！”刘洋全身猛的一震，座位位置上瞪着我看。
“怎么了？”
“HYDRO都集中在垂直尾翼的位置！难道是尾翼出了问题才出现HYDRO泄漏的情况？”刘洋眉头紧锁，像是在自问自答。
PM 19:05
“可是尾翼要是出问题，那我们怎么还能那么平安无事地飞在天上。”我问。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按理说，垂直尾翼是飞机的航向平稳、稳定和操纵作用。如果垂直尾翼故障或者……断裂，飞机很可能早就进入蛇形盘旋。也许……是这架飞机的机师技术操控好？”刘洋抱着双手，歪着脑袋，深深陷入到自己的疑惑当中。
这时候，飞机的广播响了。我又听见那个叫伊藤的机长的声音。他说了很长，有不少人听到中间就哗然大叫起来，甚至有女人哭腔喊叫。
刘洋听了后，重重叹气。
等伊藤机长说完日语，乘务长再用中文说了一遍：“各位旅客，我是机长伊藤。很抱歉，现在由我来告知各位现在本机的状况。我们的飞机由于垂直尾翼断裂坠落，造成用于操控飞机的运作油泄漏，经过我们的努力，飞机只能保持返回东山的航向，但是我们无法安全降落在机场上。经过与地面中心的联络和对策研究，最终决定为了旅客们的安全，我们准备在一小时后，迫降在东山高雄港外海。请配合机组乘员为大家准备迫降准备和相应措施。非常抱歉。”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这是现实啊……
残酷，像下面的海水一样冰冷。
我的心在恐惧，在惊慌的跳动。
每个人都和我一样。
我走到夏衣跟前半跪下，看着她。看着她，我的心会平静少许。她小声问我：“你脸色为什么这么苍白？”
“我好怕。”我低声说，声音颤抖。
我并不强大，我也怕死。
PM 19:13
“我也害怕。”夏衣说。
“我不想死。”我把头枕在她的腿上。
“谁都会害怕，谁都会怕死。”
“那我们该怎么办？”
“静静等待，相信我们会活着回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给自己信心，坚强地活着”
“可是……”
她伸出手，抚着我的头发，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轻声说：“不要感到害怕，会过去的，会好的。”
一刹那间，我回想起，这个感觉，这句话似曾相识。
是……
那天晚上，夏衣在海岸城市被绑架的那天晚上，在宾馆的客房里，细声安慰着慌乱紧张的我。
那天……
她从床边站起来，走过来伸手抚着我的肩膀，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触碰我的额头，嘴边轻声细语：“不要感到害怕，会过去的，会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话，想咒语一样，让我的心，顿时平静。
……
此时此刻，我的心，同样平静了许多。
“大不了，来生再见。”夏衣调皮一笑。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开玩笑的了！”
“这可不能……”话还没说完，夏衣就吻上我嘴，许久。
时间，仿佛静止了。
当她分开后，轻轻一笑：“这是对你的鼓励，不要害怕！”
“是。”我突然发觉此时的我，像个孩子一样。
“先生，飞机马上就要迫降了，请您回去坐好，谢谢。”常盘明日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我身后。
“夏衣，我跟我同座的说声，让你来跟我一起坐吧。”我说。
“不了，这时候，我觉得他不会愿意换位置的。而且，坐这里挺好的。”她说。
“可是……”
“好啦，回去吧，等下着陆后再好好聊天吧。”她抿嘴轻轻一笑。
“那，我先回去了。”我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
“じゃ！”她冲我微笑地说了一句日语。
我愣一下，似曾听过。那是再见，在日语里，是很快再相见的再见。
PM 19:19
我刚回到座位上坐定，飞机上的空姐们就开始穿梭在走道上，拿着小布袋，收起乘客的手表和耳环等饰物，还要求女乘客们脱掉丝袜和高跟鞋。
“这是为什么？”我问刘洋。
“是安全规则。飞机迫降在海上后，会放下充气滑梯，如果有尖锐物会划破充气滑梯。脱下丝袜是防止发生火灾吸附在乘客皮肤上造成二次伤害……”刘洋很认真的解释。
过了一会后，空姐们开始帮助乘客们穿上救生衣。在机舱里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位空姐在演示如何打开救生衣，座椅上的电视屏幕也在播放如何从充气滑梯上逃生，在海面上如何应急等等。
“准备了这么多，可是，飞机如何安全降落在海面上？”刘洋眉头紧锁地看着窗外。
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夜空。
只有天上高悬的明月，将天空的浮云隐约显映在眼前。空军的战斗机像只安静的海鸟，静静陪伴着我们。
飞机在慢慢下降高度。
PM 19:31
飞机的高度不断下降，已经到可以向下俯瞰大海的高度。可是，在黑夜里，什么都看不到。借着月光，也许可以看见那条黑色的海岸线。
窗外的战斗机闪着红绿的航灯，静静陪伴在旁飞行，没有一丝躁动。让人看久了，不知不觉间多了几许奇特的安逸感。
机舱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不安和恐惧在每个人脸上浮动。属于各自不同的神的信徒们开始向自己信仰的神默默祈祷。
“我不会游泳。”刘洋说。
“我也不会。”我暗自叹气。生长在海岸城市，却不会游泳。原本没什么想法，可是到此时，才后悔莫及。
“算了，能不能安全降落还得另说了。飞机无法打开扰流板，不能减速的飞机直接划在海面上……算了！不想了！”刘洋捂住头。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有多好……”我淡淡地自言自语。
“我也希望。”刘洋跟着说。
广播响起了日语的声音，很快，就转成中文：“您好，乘客们，距离迫降还有二十分钟左右，请不要打开手机和其他电子设备，以影响本机对外联系和迫降的安全。谢谢！”
刘洋慌慌张张一个人在那说废话不停，旁边的日本人和中国人都在祈祷。
还有20多分钟。命运的审判就要到来了。
PM 19:35
现在飞机应该快进入高雄外海了，应该有信号了吧？拿出手机，信号一点都没有。我尝试着发一条短信，结果，发送失败。
无意间，我翻到了徐茜的电话。
徐茜。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充满着对她的亏欠。我关了手机。回头看看夏衣，她也看着我，对我露出自信的笑容，我点点头，坐回位置，闭上眼，静静等待，命运来临的那一刻。
PM 19:38
就算闭上眼，也无法让自己的心情舒缓，只让自己在不断紧张。闭上眼，反而深切地感受到飞机高度的下降。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往下带。
越往下，越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
如果在平常，飞机的降落，对许多害怕飞行的人来说是一种安慰。
可是现在，谁都不想将降落。哪怕是在天上飞一辈子。
头上的指示灯响了，是安全指示灯。
刘洋在我旁边轻声说了一句：“陈卓，如果能活下来。我请你喝酒，请你吃神户牛肉，请你吃最贵的寿司，请你去新宿歌舞伎町玩一星期……”
我不禁一笑，说：“好了！活下来再说吧。如果活下来，我再也敢不坐飞机了。”
PM 19:42
PM 19:43
如果活下去，一切的一切，还是不变。
变的，只是对活着，对所爱的人，更加珍惜。
广播又响了。机长的日语说过后，机舱里响起一片轻轻的欢呼声，一些人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
怎么回事？
很快。
乘务长翻译的中文广播来了：“乘客们，我们即将在十五分钟后迫降海面。由于高雄港海面上已是黑夜，能见度几乎为零，为本机迫降带来很大的困难。但是，东山海军和海巡署在海面上用信号灯为我们铺设了一条指引本机降落的临时‘海上机场’，乘客们！我们并不孤独啊！”
我们并不孤独啊。
有人哭了，老人和妇女抹着眼泪哽咽。更有人大声哭泣。
生还的希望又再次增加。
“原来是这样……”刘洋发呆地看着窗外，又回头过来说，“用水中信号弹在海面上铺设一条类似机场跑道指示灯的海上降落通道。这样，机师就可以看清海面的情况安全降落，也不用稀里糊涂地一头扎进海水里。”
“大家都在努力，不只是我们想活着。所有人都在尽全力帮助我们，让我们活下来。”我看着窗外那架静静陪伴的战斗机。
“但是，但是，海面的情况怎样，那些浪还是很危险的，机体腹部能承受的住吗？”
“那就听天由命吧。”我说。
此刻，我再次回过头，看着夏衣。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给我安心的笑容。
PM 19:49
“还有十分钟就降落了。”刘洋看了下表。
“那是高雄吗？”我指着窗外有点灯光的海岸线。
飞机的高度很低了。
“应该是吧？我们快进入高雄港的外海了。”刘洋也不确定。
机舱里有人又起了喧哗。是战斗机飞走了，机身一侧，向上空飞走。告别了陪伴许久的战斗机，每个人心中突然有种失去依托的害怕。
机舱里响起安全带指示灯。
空姐们再次来到机舱走道上，为我们作最后的迫降时自我保护的示范。
“……请把双手放在前排座椅上，头低下！前排的乘客，请低下头双手抱腿！请低下头……”
PM 19:55
我看到机场外飞快掠过的海面上有亮着航灯的船只，是海上保安厅和海上自卫队的军舰。
机舱里传来剧烈的震动声。
机舱广播又响了。
是机长的说话：“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安全降落，我请大家好好喝一杯！”
我不禁一笑，最后的紧张慢慢消失。
机舱里的所有乘客纷纷把手按在前方的座椅上，把头低下。我和大家一样，穿着救生衣，做好了防迫降冲击的准备。
时间再倒数。
飞机还没有贴上海面。
还在海面上空几米，或十几米飞行。
短短的时间里，却是如此漫长。
PM 19:59